伟大的文学评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曾写道:“文原于道”。这确实是精辟之论,外饰绮词艳句,内含隽永佛道之理,文以载道,道依文传,他道出了文学史上的一条根本规律。凡是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著名文人,无不是对佛道有着深刻研究的人,凡是名著无不是浸透着佛道思想内涵的优秀作品!而宋朝大文学家苏轼之所以能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颗最耀眼的明星,其原因就在于此。通过生花妙笔,他揭示出人生晢理和佛道中的般若智慧。古人云:“得句如得仙,悟笔如悟禅”,“禅之慧也,诗之志也,慧之所之,禅之所形,志之所之,诗之以形,谈禅则诗,谈诗则禅。”诚哉斯言。鲁迅先生也曾说道:“儒家强调文学载道的社会功能……道家则为文学提供了天马脱羁,遨游驰骋的想象力,创造出无数瑰丽奇诡,振动一时的作品”。
当时宋神宗在评价李白与苏轼谁的水平最高时曾说道:“李白唯有苏轼之诗才,但没有苏轼之学问”。我以为此论是恰如其分的。苏轼之所以能“文态如无际白云,飘然从风,自成卷舒,人固不知其胡为而然,云也不自知其所以然”就在于他比别人更有着雄厚的佛道基础。
苏轼的弟弟苏辙在评论他时说:我和他的水平原先是差不多的,只是他在历经多次坎坷之后,我的文学水平就赶不上他了。其意思是生活的坎坷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与灵感,故而才写出了好的作品。
可惜的是这只讲对了一半,如果没有佛道高深的思想境界,纵使再有丰富的生活实践,其文学作品也将是淡而无味,没有深意,更谈不上流传千古了。道也者,文学作品中的灵*也!
“道”是什么?是宇宙中万事万物的本质及规律。苏轼对道进一步解释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不依形而立,不持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
道乃宇宙之根本!如果你心中无“道”又何能深刻,准确地去反映社会人生及大自然呢?一个没有哲学头脑的人,其作品再好也只能取悦于一时,而不能流芳千古。试想一下苏轼如果没有佛道宏伟的宇宙观,又何能产生浪漫、豪放的情怀;没有佛道深邃的辩证法又怎么会写出流芳百世,充满人生哲理的警句与篇章呢?“文源于道”文是形式,道才是文学作品的真正灵*。“道”又是什么、是创作灵感的源泉。故苏轼说“诗法不相妨”,诗与佛法、道法是并行不悖的。“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每逢佳处辄参禅”,也就是说文学真正灵感的产生是源自于甚深的禅境。陆游也曾总结道:“学诗大略似参禅”。当你为写作搜肠刮肚时,你便会不由自主地进入到禅境中,当深思又深思,妄念灭断,灵感便会自动从心田中跃出,惊人的构思与动人的语句就会产生。中国古代向来是主张“内圣外王”,文、史、哲、道不分家的,特别是唐宋以来,诗禅更是成为合二为一的大趋势了。可以说古代的文人学士,没有一个不曾认真地去修过佛、学过道,所不同的是只有深浅而已。如李白先是很热衷于佛道,但半途知难而退了,发出了“烟涛微茫信难求”的感叹。他的意思是我相信佛道,但修持太难了。而苏轼则不然,一生是修佛学道不辍,并自号东坡居士,并与佛学界、道学界的朋友是一生相伴。因为他知道,知识分为二种:一种是世俗所称的科学文化知识,另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绝对知识,即大智大慧的般若正智。他修佛学道不是为了崇拜什么偶像,而是为了获得般若正智,成为一个大自由,大自在的人。所以,他在一篇散文中自警道:你只不过是多看了一些书,多记了一些普通知识而已,离得道获得大知识还差远了。这也便是苏轼之所以能成为苏轼的根本原因之所在。而目前我国的教育是失败的教育,文与道是脱离的,很多人读了一辈子的书,竟不知“道”为何物。要想再出现世界级的杰出文坛巨将是很困难的了。
一、勤苦修道
苏轼在科考之前就曾潜心学佛修道,并有专职的几位道士老师。走上仕途后更是广交佛道界的朋友,有的道士和禅师甚至是终生相随,譬如道士吴复古、乔仝,禅师参廖等。他曾写道“功名如幻何足计,学道有涯真可善”。
他的修道准则,以他自己的话来说则是:“守之以一,养之以合,和理自济,同乎大顺”,神与气,必须使之合一,然后在甚深禅定中对“内丹”养之、育之。自己身内的阴阳调合了,再与宇宙大道同一,那就得道成功了。由此可见,修道之真谛他是通晓了,而并非蜻蜓点水,一时之好奇而已。
在《安国寺记》中记载他从冬至开始闭关练功,曾长达四十九天。如果没有一定的修道成果他就不可能进入到闭关这一环节,要知道这四十九天之中除了吃饭及小酣之外,他必须是要昼夜练功,绝不会走出禅房半步。在谈到平时自己的练功方法时他说:每日子时便披衣盘坐,先扣齿三十六通,握固闭息,內观五脏,肺白、肝青、脾*、心赤、肾黑,次想心为赤火,光明洞彻,下入丹田中。他并总结自己修炼息道时的经验,“吸气、停息、呼气”其比例为一、二、二,闭息时间已达一百四十四秒。不仅他的内功、气功如此,还曾辟谷有素。而且他还有一套动功操练动作。如:干梳头是每天必做的,即双手插进头发中,从前向后尤如梳子一样梳上个数十次,他还有一套睡功方法,并告之其弟,不要轻易外泄。他不仅自己苦修还教给自己的爱人一起同修。为了保证修道效果,他便又割舍恩爱,晚上和爱人是各自独居,正如苏轼在一首词中所写“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结婚与否,出家或不出家都无所谓,关键是在你的心。因为无论是修佛,还是修道,禁欲节精是其必须要做到的,这个便是修佛学道的戒律,否则炼精化气就成为一句空话,故释迦摩尼曰:“淫心不去尤以沙煮饭终不能食。”而现在有些所谓的科学家大肆提倡性爱可以有利于健康长生,这纯属于害人之谈,即苏轼说的死之道也。
不仅如此苏轼还炼就外丹,烧炼外丹的材料及方法,他是一应俱全,并付诸于行动。因此可见,苏轼绝不是在简单地练练气功而已,他和朋友之间是常常“谈无说有无睡眠”,也就是说与朋友为了探讨佛道之理与练功方法常常是通宵达旦。他在追求健康与长生的道路上走的是很远了,绝非一般修道者可比。并且他还写过二本养生论的专著,很系统地予以讲解。他深有体会地总结到“使气流行体中,痒痛安能近人乎。”对道之先天一炁他写道:“浩然之气,不依形而立,不持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神,而明则复为人。”对待道的终极目标明心见性,他写道:“凡心尽,胜解卓然,但此胜解不属有无,不通言语,故祖师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尽眼自有明”。在《读道藏》一诗中,他又写道:“至人悟一言,道集由中虚,心闲反自照,皎皎如芙蕖。”其意即是说整部道藏虽千万卷,其实只讲了一句话,虚极静笃,便可彻见自性光明。要想真正探索宇宙及生命的奥秘则必须要反观自照达到明心见性,有了自心这个大圆镜智,宇宙的一切、一切便会了如指掌,长生不死自也不在话下。佛不欺人,只是在于你是否真正能证到道,得到道而已!
由于他慧根很好,再加刻苦修炼,他已修炼出了特异功能,在他临去世前他特意把好朋友从外地叫来,对他说:“我儋州被贬流放时,已完成了对《易经》、《尚书》、《论语》三书的注释,我把书稿托付于你,一定要妥为保管,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三十年后将会很受人欢迎的,那时你再印刷出版则可”。为什么要保密不让别人知道呢?原因是他已预测到了虽然现在皇上对他平其反,免其罪,而且将予以提拔重用,但他死后仍还有一劫,即“元祐案”。结果正正是在他死后皇上与新*余孽将他和旧*正直的饱学之士共叁百陆拾人刻于碑上,大列其罪状,并令其子女永不得入仕为官,皇亲国戚更不能与之通婚和亲。倘若知道苏轼还留有书稿肯定是要被烧毁殆尽的。
他死后三十年*局果然发生了根本变化,苏轼真正得到了平反,人们又争相求购苏轼的诗、词、歌、赋及文章,甚至连外族金人也到处寻购,一时间真可谓达到了洛阳纸贵的程度。试想一下如果苏轼没有特异功能又怎么能料知死后之难和三十年后的世事呢。
二、拜佛真谛
苏东坡被贬在*州时与佛教界的好朋友佛印去逛一座寺院,由于两人关系甚好,经常相互嬉虐开玩笑,于是苏东坡故意问佛印:我们常常拜菩萨,可是菩萨又去拜谁呢?这是试探佛印,看他对佛法是否真正理解了。佛印便答道:菩萨是拜自己。苏东坡明知故问道:“为什么?”佛印说:“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故菩萨是拜自己。”苏东坡便慨然默允。拜自己就是从心性上下功夫,心既是佛,见性既是成佛!普通人常常是外求法,烧香磕头,求佛拜仙那是得不到正果的。为什么俗人认识不到自己的庐山真面目呢?原因就在于“只緣身在此山中”,所以只能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而这些都不是庐山的真面目,要想真正识得真心就必须从万事万物的人生中跳出来,才能看清自己庐山的真正面目这也正是凡人与圣人的根本区别。所以释迦摩尼在心经中写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智亦无碍,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在金刚经中也写道:“一切有相,皆是虚妄。”一般人拜佛拜菩萨,还是存在于有相的初级阶段,还没有领悟到佛学的真谛。只有在自己心中下功夫,“照见五蕴皆空”才能通晓大道之真髓。苏东坡的一首诗写道:“西湖天下泉,游者无愚贤,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学佛修道的人不计其数,水平层次也各不相同,这和游西湖一样,谁又能真正领悟宇宙的大道呢?这是一种感慨,也是一种无奈。那么心为何物,什么才是本心呢?苏轼写道:“云散月现本来清”。人的那颗本心,真心原本永远是清净的、明澈的。只是由于后天七情六欲的各种污染,真心才变成了各种妄心。而这种妄心是虚幻不实的,无常的,是短暂的,易失的。故人才由先天的“圣”而脱变为后天的“俗”。
对妄念与本心的关系,苏轼曾写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虚幻的人生是这样,而各种妄心杂念也是这样,要想求得真心就要平时在心中不执着任何的痕迹,永远保持一颗空灵剔透的清净心。雪泥上的指爪印与飞鸿都是妄念,一会儿鸟儿飞走了,爪印也被积雪复盖了,剩下的空寂便尤如是本心。所以释迦摩尼在《心经》中写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而那颗真心却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永恒。苏轼在一首《琴诗》中又写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尖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妙音乃是由手指拨琴而生,在此喻妄念。寂静乃手指与琴相离不动之果,在此喻顽空,所以琴声的有与无皆是手指的两种现象,而手指却永远是手指,不会因琴声的有与无而改变。所以《楞严经》日:“汝与众生亦复如是,空觉真心各个圆满,如我按指。”也正如其偈云:“声无即无灭,声有亦非生,生灭二緣离,是则常真实”。琴的妙声没有了,我的手指也未少;妙音产生了,我的手指也未多,我们的真实自性的手指绝没有变,所以吕洞宾曰:“动静寻宗祖,无事更寻谁。”动与静都不是道,在动静之上能主宰动静的那个才是大道之本质之所在!也就是说苏轼已经领悟了妄念与顽空皆非道,中道才是道之根本!
三、身心皆空
苏轼在重病期间对来看他的朋友说:“吾之大患唯有吾身,无身何以为患。”这是典型的道家思想。老子在道德经中就曾说道:“吾之为患,唯有吾身。”意思就是说,我们人正是因为有了“小我”的存在,故而便有了分别心,于是各种痛苦、烦恼及生老病死就会蜂拥而至。如果忘身了,真空静了,那么这些俗思妄念也便会烟消云散。一切都放下了,那还会有什么痛苦啊!“我”字乃人世间一切痛苦的根源,更是修道入空的最大障碍。所以佛道都一贯教诲人们必须放下“小我”。肉身只是真我寄载之工具,那是假我,不要把肉身当做真我来对待。只有真正忘我了,才能得其大道!
写到这里我不由的想起明朝宰相张居正的重孙张同敞。当时任广西总督,当清兵逼近桂林城时,*民已全部撤离,只剩下一座空城,他却特意从外地赶到这座空城与当时桂林的守备二人誓死共守。守备翟将*赶他走说:“您快走吧,我是该城池的守备官,我要与这个城池共存亡,而您是我的上级,该城和你无直接关系,你快走吧”,可是张同敞死也不撤,他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结果两人谁也不走,就这样正襟危坐以待天亮笑迎死亡。第二天,清兵入城,他们不明白,全城都跑光了,唯有他们二人为什么不跑?于是把他们捆绑了起来,劝其投降,结果反遭他们一顿厉声臭骂,清兵便打折张同敞的双臂和打瞎了他的一只眼睛,他仍然坚贞不屈死不投降。清兵让他跪下以杀之,他拒不下跪,便站立着慷慨就义刀起头落,但奇怪的是他的尸体却屹立不倒。清兵们用力推之,仍然巍然不倒,于是清兵吓坏了,便纷纷跪地求其灵*的宽恕,当清兵们磕了二十几个头时尸体才轰然倒下。这个史实说明当一个人真正忘我、忘身后,其浩然正气的能量是无法估量的,不可思议的,这就是道心的表现。这也正是佛道所言的人道合一的最高境界,试问此时此刻他们会痛苦吗?否,他们绝对是含笑走向了另一个世界。这些千千万万的仁人志士才是中国的真正脊梁,也正因为有了这些大英雄五千年来中国才会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在苏轼生命弥留之际,他的和尚朋友对他说:“使点劲想往着西方极乐世界,使点劲念佛号,这样可以顺利超生”。结果苏轼却柔声细语地反驳说:“差矣,此时应该是忘我啊!”由此可见和尚朋友还没有真正弄懂佛法。而苏轼是真正理解了佛道之真髓,为什么呢?因为当一个人生病之时,或者病危之际,唯一能转危为安和治好疾病的办法就只有放松忘我,而人为地紧张正好适得其反。其道理就在于只有你把妄心放下了,你的元神,你真心才会显现,然后你才能与天相合,从而借助宇宙的高能量来治好你的病!为什么佛道反复强调要忘身,忘心,其道理就在于此。修道是如此,治病也是如此!现在很多学净土法门的朋友们每天念“阿弥陀佛”,我问他们念到什么时候为止,他们说那有止不止的,只管念就行了,结果他们念了若干年还是依然故我,这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究竟。为什么呢?因为“念”是方法,而空静才是目的!你老抓住一句佛号,或者咒语而死死不放永远不入空静定态,那怎么会能得道呢?!而且学佛修道的很多人还有一个孤傲之病,我行我素,自以为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这只能是自己害自己。
在病床上的苏轼对大佛学家鸠摩罗什也加以了批判。佛经的翻译很多都是出自鸠摩罗什,他的贡献是无法估量的!可是当年这位从印度来的大师在病危之际,便叫他的学生们使劲抓紧为他念佛咒、念佛经以求超生到西方极乐世界。苏轼说:错了,能否转危为安,是在自己的心,而不是在于别人为你念什么咒语。自心是佛,无求是福,向外求法,终无是处。对此苏轼告诫人们“君子学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意思是说道不是你主观求来的,而在无为修炼中自然而然得到的!为此他借用一个寓言故事进一步阐述道:“生而渺者不识日,问之有日乎?或告之日:日之状如铜盘,扣盘而得其声。它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它日揣籥以为日也”。意思是说有一个瞎子从没有见过太阳,问别人太阳长的什么样?有眼睛吗?别人告诉他说,就象一个圆的铜盘子,并敲了一下给他听。一天瞎子听到钟声就给别人说这不就是太阳吗。别人纠正了他的错误理解,又进一步告诉他太阳有光,就像蜡烛的光一样,他摸了一下蜡烛点头说明白了。一天他摸到一个笛子便又高兴地对别人说,这不就是太阳吗!对此苏轼说人们对道的理解就像瞎子一样,一会把铜盘当太阳,一会把钟当太阳,一会把蜡烛当太阳,一会又把笛子当太阳。这都是人们对道没有真正见到和体悟过,所以才闹出这些笑话。真正身心皆空了大道自然就会显现,人天自然就会合一。其中境界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故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可见苏轼不仅仅是个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更是一个伟大的佛学家、道学家。对此千余年以来人们往往予以了忽略,这确实是一件憾事。